什么是民治政体/布赖斯

(转自《联合论坛》)
  
  许多年前,英国正盛行讨论政治的改革,那种讨论大概都关于一
般的原则,有时并牵涉到外国的历史及各种事实;这时候,我觉得关
于这种讨论似乎总要先行考察几个民治政府的实际措施,并且互相比
较说明各国制度的短长,然后可以有一个议论及判断的确实基础。但
是这种比较的研究竞尔未曾有人做过,子是我就决意自己去做去。除
游历瑞士及欧洲其他部分外,我还到美国、加拿大、南美洲、澳大利
亚、新西兰等处去搜索材料,直至1914年大战将发生时才回国。为这
种研究所费的时间和所感的困难觉得比从前所预计的较多;并且因欧
洲大战所发生的种种阻碍,这本书直到令日才能出版。现在有几个国
家的情形已经和我八年或十年前所观察的不同了。但是这个事实虽则
应当声明,却未见得十分重要,因为那几个国——特别是法兰西,北
美合众国,澳大利亚——1914年至1920几年间的情形都是异常的,
不能归纳出通则来,所以还是研究它们稍早稍固定的情形较为稳当。
并且依我著作的目的而论,也无须把各国的事实都纪述到今日;因为
我所要论列的不是现代的政治问题,是民治式的政府。关于我们的特
别目的,十年前的事实也正和今日的事实有同样的价值。
  Democracy这个字在近年来是被人用得很广泛的;有用作指示一
种社会现象的,也有用作指示一种心理状态的,也有用作指示一种社
交的态度的。这个名词在现在几乎被一切爱憎的,道德的,或文学的,
甚至于宗教的联想所掩覆了。但是其真正的意义的确是指用投票表
示主权意志的全民统治。民治政体在各国内所表现的状态都是不相
同的,因为各国人民的性质和习惯是互异的;并且这些状态都是各国
历史之一部分。但是民治政体也有几种到处相同的状态,因为在民治
政体之下最高的权力总在于投票的民众。本书所讨论的是政体
form
  of
  government),即以其为政体而讨论的——就是讨论各民治
政体之相同的状态。所以著作者是用处于民治之下而观察民治政体的
人的眼光,去纪述民治政体在日常运用中所表现的各种现象。这好像
一个人处于工厂之中而现察周围各种机械的动作及声响,然后出来说
明工厂的现象一样。我所要纪述的是实际的事实。事实似乎是很明了
的,因为都在我们的四周。但是大多数人都为那些半知不解的理想及
许多时髦的名词所迷惑,只有少数人民才能确实明白这些名词中所包
含的实在意义。至于国内的政治家或新闻记者,所谓居政治内幕的,
他们对于国内的实际情形当然是很熟悉的;所以他们对于外国的事实
也很容易进澈了解。但是就各国一般人民而论,正如迪斯累利(Disraeli
的小说Conarini
  Fleming中记述一个诡辩的老年政治家。当他的儿子想离去言语
而注重意思的时候,他说:意思是少有真确的,并且真确的意思也
没有人能说得出来;但是言语是可以左右人的。
  本书不是想发挥学理theories)。政治学自从柏拉图、亚
里士多德以来直至于今日,不啻有几千几百的著作家来争奇斗美呢,
现在如想在这繁富的境界里做出一点新鲜的贡献,真是好不容易。所
以我不希望以自己的意见左右读者,仅想供给读者以事实;并且尽我
所能,把事实解释清楚,使读者自作理想,引出结论来。
  我是不大喜欢发表自己主观的意见,并且我时常竭力抑制自己经
验上的悲观;因为发表悲观的议论,虽在回想的人一方面,稍能发一
点牢骚,但是如想以此警戒后世也是徒然的。几度过政治生活的人如
果处于一个时代,眼巴巴的看顶好的机会白白误过去了,把很容易做
的好事不做,偏偏去做出错事来;其悲观的思想一定是最深的。但是
这个观察已经于二千四百年前,普拉蒂亚(Plat
  a)战争的前一夕,一个波斯人在筵席上告诉一个希腊人了;自
此以后,这世界总算有一些进步。本书的内容原是大概都出于我自己
在游历过各国亲身的观察,不过自然还有许多别人已成的论著可供参
考的。但是这些论著如果都征引起来,乃是非常之冗长;读者如果不
是专家则徒增芜杂,读者如果是专家则亦无征引之必要。我著这部书
的最大困难是在剪裁,我因为要使卷帙不至过繁,所以不得已把许多
枝节问题都删削了:如关于历史的,政治学理的,——如国家的概念
及主权的性质,——又如关于宪法的法律的问题。此外如关于经济问
题及社会改造的策划,现在各国中都很流行的,最引人注意的,并且
是目前政治的中心问题,我却一字不谈。在论列各国政治中虽不能不
时常纪述到这些政策,但是我决不丝毫参加自己的意见,这不仅因为
我要避免争论,并且我因为数十年研究学问的经验,觉得学者第一个
责任是当一个问题未到穷源竞委的时候应该持一种虚心的态度。学者
即使见到某种主张是错误的,某种计划是不能行的,也应当用诚挚的
毅力、同情的态度挽救世界,要知道某许多事体如何应该变更,某几
种从前公认的主义现在因事实变迁也应当受限制了。我们现在所需要
的是在彻底了解各种经济问题之各方面的态度及议论。调和原是不容
易做到的,但是了解及辨别总是容易做到的。
  现在人民的精神都全副贯注于社会改造的思想及计划上去了,把
七八十年前民治潮流初生的时候大家注意自治政府请问题的精神都夺
回来了;并且我著这部书的时候,有时觉得我似乎是著给前时代人看
的,不是著给这时代的人看的样子。那时代的人是关心于制度的,这
时代的人是关心于各种制度的作用。但是制度的研究即在今日也不是
不重要的。我们试想一想,假使凡参预1914年大战的国家,都是贵族
统治国或君主专制国;反之,如果都是民治国;那末欧洲的现状应当
有什么差异呢?我们更可试想一想,假使从前属于俄及奥匈两国版图
内的新独立国家都能实行民治政体;又如(一个更奇的例)印度\中
国、俄罗斯、埃及、波斯、菲律宾等国假使都来试行人民政府;那末
三十年内世界的变迁应该怎么样呢?现在那些高唱入云的社会改造大
计划,如果真在实际上试行起来,那末,民治主义也一定要用新的标
准测量了,其实际也不得不变更了。观察的范围是还多得很呢,可研
究的事实可探索的思想还是正多呢。材料是时时会增加的。现在我们
所做的各种结论仅可视为假定的,将来也许会变更的。一部书籍如果
不是表彰其所著时代之确实的现象,那么不久就会过时的。自古至今,
每个作者都是依自己当时的观察,纪述人类在试验政府时候的进步;
每个人都传其遗志于后来者,于是继续不断地传下去,因为政治的试
验是没有完成的日子。
  我希望我可以不必特地宣言,我不是维持一种特殊主义或党派。
因为一个人如果不能脱离政党的束缚,不能用公平的眼光陈述两方面
的意见,其政治生活的经验对于他本身一定是无所裨益的。我是想免
除这个流弊;所以凡碰到一个问题,仅可详知其一方意见,而不易知
其他方意见的,则照实直述,并且所下的结论也根据于充分的左证,
而不敢稍加臆断。
  我很感谢我几个英国的朋友;他们的主张及批评于我很有帮助的
。我更感谢在法兰西、瑞士、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几国
许多朋友;他们各把我对于他们本国的纪述细读一遍,并且赐我以批
评。这些朋友的衔名是很长的,并且他们的名氏也会使本书增高价值
的;不过他们都不愿宣布他们的批评,至于所有意见上及事实上的错
——我知是不免的——乃都是由我自己一人负责,所以我不把他们
的街名开出来,只有简单地声明,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我决不能研
究到这样广大的范围。
  布赖斯(James Bryce
  1920年圣诞节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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